以下文章來源于獨角鯨工作坊 ,作者職場黃皮書
撰文 | 任大剛 首發公號獨角鯨工作坊
最近的上海,從抗疫優等生,一下子墮落成教室后面罰站的搗亂分子,很多關心上海的外地朋友紛紛相問:上海究竟怎么回事?
身處其中,我也很想知道,各科成績一向出色的模范,怎么會出現這么多感染者,這么多物資短缺,這么多缺醫少藥,這么多打人、打架斗毆,以及虐殺動物,等等,甚至,奧密克戎還沒把人直接 " 毒死 ",因奧密克戎而不幸亡故的市民已經有好幾例,這是為什么?
我準備結合自己在上海生活將近 30 年的經歷和最近的觀察以及所思所想,做一個比較全面的回答,以就正于方家。
01
為什么精準防控失靈了?
上海的所謂精準防控,簡言之,就是一旦發現病例,立刻啟動流行病學調查,與該病例有密切接觸的人,以及與密切接觸者有密切接觸的,統統隔離起來做核酸檢測,幾天過后沒發現問題,就把人放了。在這個過程中,盡量做到不漏掉一個人,以此達到 " 動態清零 ",也不 " 冤殺 " 一個人,不影響經濟社會正常運轉。
這個方法,與很多地方 " 寧可錯殺三千,不可使一人漏網 " 很不一樣,符合上海的社情民意,因此上海有僅僅封控一天的迪斯尼,有封控面積最小的奶茶店,一時傳為佳話。
但是當新冠病毒變異到奧密克戎階段,這一套精準防控的策略就失靈了。
首先,之前的新冠病毒,基本上是一定有癥狀的,既然有癥狀,患者就可能上醫院,即便不上醫院,也可能被寫字樓、小區門口、地鐵站、商場入口、菜市場等各種場所天羅地網的測溫槍瞄準,迅速被拿獲。
但奧密克戎階段的病毒,根據上海的官方數據,是 95% 以上屬于無癥狀感染,我所在的小區已經通報 13 例感染者,但從通報內容看,只有 1 例有發燒癥狀。目前處于封控狀態的吉林,無癥狀感染者的占比也達到 50% 左右。
我在網上查了一下 " 新冠病毒無癥狀感染者 " 有什么特點。
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主任醫師牟小芬的回答是:" 新型冠狀病毒無癥狀感染者,就是新冠病毒核酸檢測是陽性,但是患者沒有出現新冠病毒感染后的臨床癥狀,這些臨床癥狀包括發熱、咳嗽、鼻塞、乏力、嗅覺喪失、肌痛、腹瀉等。"
換言之,如今一名新冠病毒的無癥狀冠感染者如果在上海城里四處游走,全市所有的測溫槍對他是失靈的,根本無法預警,除了一些非常特殊的場所需要出示 24 小時或 48 小時核酸證明,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沒有人攔得住他。除非摁住他,當場測他的核酸。
其次,病毒變異到奧密克戎階段,傳播速度更快,繁殖效率更高。早期新冠病毒的傳播速度是一個人傳染 2.5 個人,現在的傳播速度是一個人傳染七個、八個人,接力傳染幾次,你根本查不清誰是密接,誰是次密接。這會導致瞬間出現大規模感染,甚至大規模感染了也未必知道。
再次,奧密克戎的毒性大大下降,這是絕大多數權威專家的看法。從上海已經公布的官方數據看,病毒感染者已然超過 10 萬人,但未見一例重癥和死亡病例。吉林方面的兩例死亡病例,本身也有嚴重的基礎疾病。
也就是說,即便病毒感染者有癥狀,上海的絕大多數也是輕癥,與感冒類似,估計很多類似感染者也就是在家休息休息,吃吃非處方的感冒藥,難得去醫院折騰。這也導致病例很難被發現。
綜上所述,上海的精準防控是對付不了奧密克戎的。要控制這種狡猾的病毒,只能是外地反復使用的 " 寧可錯殺三千,不可使一人漏網 ",于是,浦東、浦西先后被封控起來了。
02
上海的物資為什么會短缺?
目前上海物資特別是蔬菜肉蛋奶等食物短缺,是一般市民都能感受到的:一大早就起來在手機上搶菜卻一無所獲不是個別,折騰半天僅僅買到幾個雞蛋的也有,拼好的東西臨時被取消了,東西不能及時送達的也都是遍地可見。
這里面有一些問題需要厘清。
第一,在正常情況下,上海有很多本地產蔬菜,同時還有更大量的外地蔬菜進入上海,各種蔬菜通過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一樣的渠道,進入菜場、超市,或者進入網購系統,最終走上市民餐桌。
這套完全市場化的系統,一向運轉良好,上海的蔬菜價格,并不比我老家四川鄉下的小鎮貴多少。
但突然的封控,使這個系統瞬間報廢,只剩下殘存的網購系統還在勉強運轉。那么,有人會問,基層政府為何不能立刻發揮作用,立刻組建一個新的供應系統?這涉及——
第二,上海的基層政府和居委會為何在短期內無法勝任重建蔬菜供應系統的重任?
這里需要提及一個其他地方不太容易理解的問題,就是上海的民眾與政府的關系。
在上海,民眾遇到生計問題,首先想到的不是找抽象的政府解決,而是找市場、找自己平時積攢的人脈,很多時候,反而是政府主動去找民眾要求幫扶。這就反過來造成一種狀況,上海的基層政府,很缺乏解決民眾生計的能力訓練。
上?;鶎诱娜粘3鞘泄芾砼c其他地方相比,更多側重于發展經濟,提高財稅收入水平。上海近幾十年來天災人禍少,它的應急管理能力是僵硬的,生疏的。
上海開埠以來,一直是向上向外輸送金錢和物資,它的字典里,沒有短缺二字,一般老百姓,咸以為短缺只會發生在外地,沒有應對短缺的任何經驗。當然,除了房子。
在上海這個人人忙于掙錢,且有錢可掙的社會,民眾與政府的關系是疏離的,民眾關注的是過好自己的生活,政府也不會過多去考慮老百姓怎么過日子。
這種疏離,直觀地體現在普通民眾對政府官員名諱的熟悉程度。在上海,可以說 95% 以上的民眾不知道他所在區和街道的政府主官是誰,如果不是有業主群,一大半小區住戶不知道居委會主任是誰,長啥樣子。
這就是 " 兵不識將,將不識兵 ",井水不犯河水,比較典型的小政府大社會。
在上海,政府工作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與公司企業的工作相仿,并不具有 " 神性 ",政府工作人員也不會因為在政府工作而被人刻意高看。我曾經到某省某市去旅游,看到電視里報道該地新聞,主持人提到行政主官的名諱時,有一種稱呼自己父母的禮敬口氣,終生難忘。
如果說很多外地的基層政府里,沉淀有大量的社會精英,那么在上海的社會生態里,社會精英更多流向大公司、大企業、高校、科研院所。結果現在是,大量社會精英愛莫能助(袖手旁觀)地看著蔬菜一天天耗盡,束手無策。
講到這里,各位大概就能理解為何短期內上海無法建立新的蔬菜供應系統了,他們可能也有預案。但是,人呢?
03
物資為什么分發不出去?
現在從事物資分發的,主要是政府工作人員、有通行證的物流單位、快遞小哥和居委會、物業公司以及志愿者。物流單位和快遞小哥負責送到小區門口,居委會、物業公司和志愿者負責送到家門口。
這是大致的物資流向,但 2500 萬人的大城市,需求千差萬別,如果你覺得所有物資都可以滿足所有人的需求,那么你大概會相信市場經濟立刻就可以轉軌為計劃經濟了。
首先,分發物資的人力資源總體是不足的,全上海只要不是從事上述物資分發的人,基本上全部被隔離,無法外出,連小區門口取個東西也要求助于他人。
其他省某座城市封掉,省級行政部門可以調動省里其他城市立刻予以支援。上海是一個孤立的直轄市,整座城市封掉,就沒有其他資源包括人力物力可用。外省市援助物資進來,沒有人手做分配的情況必定發生。
而上海要調用外地人力協助分配物資,也不是立刻就可以辦到,手續繁瑣,可以說比全國軍民支援打淞滬抗戰還繁瑣。
其次,家庭之間,小區之間,街道之間,區與區之間,物資的豐富與短缺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這些情況,正常時期可以通過市場調節,拉平差異。但非常時期,掌管物資分配的機構對豐富與短缺,兩眼一抹黑,冰箱里有什么沒什么,外人怎么調查得清楚?怎么知道該給你發什么?
現在很多市民把希望寄托在小區團購。小區團購的確解決了大問題,但小區團購的問題是,它需要 " 團長 ",更需要 " 團長 " 掌握可靠的貨源,不是每個小區都有這樣的資源,所以現在可以看到,有的小區可以團到一頭豬,水陸空不缺,要啥有啥,有的小區沒有這種資源,等著餓肚子。
如果一家全是老人,網購也不會,加上居委會忙不過來,工作不到位,落得吃不上飯餓肚子都有可能。
04
反文明的現象為什么這么多?
上海開埠以來,除了一些特殊年份,一直引領全國潮流,成為中國少有的現代文明高地。
我一向認為,上海的文明,是一種以商業文明為底色的現代文明,商業規則是上海人交往的基本準則之一。
如果商業文明消失,商業規則還會在一定時間內起作用,但會逐漸流失,進一步體現在不同人之間,流失速度可能有快有慢。
改革開放以來,上海商業文明重新復蘇。它的底蘊還在,其他地方是建立,它是重建,因而根基深厚,為它地所仿效。
今次瞬間切斷商業交易,商業邏輯讓位于權力邏輯,商業對人性的約束由此崩解,人性這頭惡獸被放出籠子,一切都會發生。鄧公說的 " 好的制度把壞人變成好人,壞的制度把好人變成壞人 ",這里有活生生的現實版。
05
結語
上海是我待了將近 30 年的地方,中途回過老家三年,終歸是魂牽夢繞,最終又回來了。
100 多年來,上海歷經劫難,但是它有自己隱秘的發展脈絡,在改變進入者的同時也在改變自己,你毀滅不了它,它也不會沉淪下去,它會短暫喘氣,然后昂揚走到前臺。
我的孩子出生在上海,成長在上海,這里將是她的故鄉。我相信,我的選擇沒有錯。
* 題圖為一位防疫人員在上海居民區外休息,來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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